菜地

话说一日，大书记城中视察。行至某处，一大片绿油油的蔬菜分外扎眼，这里是新城区建设的预留开发用地，菜地挤在周围建成的现代化高楼当中，有碍观瞻。

一目了然，这现象显然是城建公司统一征地、统一产权后因开发节奏形成的暂时性空地，被周围居民“侵占”用于闲暇务农，自耕自收。菜地畦畦，在现代化的城市布局中大煞风景。书记建设心切，急令整治，要城建方杜绝菜地侵权，一改观瞻。

不料指令传达到操作环节，主办官员却大呼糟糕，直言不会有书记预期中的观瞻效果，反而带来浪费。因为周遭工地众多，除渣虽有指定地点，然而历来管理困难：土方车司机黑夜往返，除渣地点路程遥远，自私之下便经常趁人不备，将垃圾倾倒在附近的空地之上。空地归城建公司所有，被垃圾侵犯，便雇人巡逻检查，然而征地辽阔，巡逻队在黑夜游击战中疲于奔命，且巡逻队本身也存在监督麻烦，城建公司败下阵来。

然而主办官员却发现了一个规律：只要种了蔬菜的地方就免于垃圾倾覆，而邻地哪怕有围墙保护，依然不时被挖洞往里倒垃圾。略加思考便明其理，菜地乃周围居民所为，为了保护劳动成果，竟然把空地一起也保护了。有了私产动机，居民人多势众且就近防御，效果远胜开工资的巡逻队。主办官员索性拆了围墙，意在鼓励居民涌入种菜，于是迅速原来围墙的位置被菜地取代，垃圾之患居然药到病除。

不要以为城建公司是国营，乃有此患。私人房地产公司买入大幅土地，来不及开发的地块要么平整后作为临时停车场，要么以低价短租给驾校作为培训场地，代价皆不足以覆盖地价利息，其用意皆在设置一个守土的临时产权而已。

节度使

把征地面积扩大无数倍，再把地块开发的时间节奏放慢无数倍，城建公司便大如历代的中央集权政府，从最大的视角看，政府统治收税等于城建公司开发收租。

郡县制所管辖的中央腹地好比已经开发建成的地块，而边患好比剩余空地被人倒垃圾。空地版图名义归你所有，但不时有人骚扰，你可以选择派遣中央巡逻队去猫捉老鼠，也可以选择把边患之地变成菜地。是的，名义上的所有权属于中央政府，但可以把军政和财政之权分封给节度使。从使用权和收入权的归属来看，任由居民侵占菜地和分封节度使是一样的权利安排。

华族历来受边患困扰，中央政府如果派遣部队会战，国库消耗巨万，纵然取胜也不过平息一时之患，何况将士卖命本身还需要监督。因此唐朝发明了节度使制度，除割地转让和世袭需要中央决策以外，其他权利均授予节度使。有了变相私产的节度使省略了督战的麻烦，自行就近采取各种适合的防御措施，边患得以消除。

当然节度使制度有利有弊，利于边患弊于造反。唐朝使用节度使，边患消除却被造反亡国。宋继，忌惮造反，废节度使，结果内乱消除却被边患亡国。明太祖继，忌惮边患，封朱姓诸王，实为节度使，结果朱棣造反成功。明成祖继，忌惮造反，废节度使，结果内乱消除终被边患亡国。于更迭的历史画面中，不难看出，节度使是御敌最便宜的兵制，也有着巨大的衍生代价，正是权衡选择的决策要点。

再把国家版图缩小回城建征地，菜地的弊端远没有节度使那么夸张。都有碍城市美观，但无数个菜地节度使的污染远好过垃圾围城，两害相权取其轻。若一定要完美，维持除渣秩序所需的人力财力比想象的高。现实选择和历史经验都有示范，大智大慧的大书记不难看见菜地节度使背后的道理。

确权成本决定合约选择

没有一劳永逸的确权之举。从菜地到节度使，我们清晰的看见权利的确立离不开一个持续的维护过程。菜地之争，终究在一国法度之内，权力的争夺不过偷偷摸摸，名义的业主始终得到承认，而节度使的例子，则连名义权利都不必然存在，反而极端的揭示了确权和维权难解难分的本质。是的，维权大可以看成是不间断的确权，确权必然要有维权的内容！

维护权利有着大不相同的成本选择，确权的维权内容实际是说权利的合约安排能否遵循基本的经济规律。如果合约安排失之僵化武断，失掉了权利维护成本较低的选择，那么同时失掉的还有确权的初衷。

菜地节度使的选择，仿佛是失去部分权利，然而在全面考虑进制度费用的视角里，我们就能清晰的看到混乱背后的秩序。真实生活不是完美主义者的天堂，我们要重视小弊背后的大利，尤其是那些经得起时间蹂躏的小弊。妥协在中文里颇有贬义，但如果妥协是说对局限的权衡与选择，那么妥协就是生活的最高智慧。